原标题:请假
当有一天,我向父亲“请假”时,忽然觉得,一切都倒过来了。
以前,是我依赖父亲。记得那时我六岁,刚上学。
一个有风的日子,父亲到镇上开会去了。放学回家,见父亲不在,我就出门去等他。
我先是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等,一会儿站起,一会儿坐下,一会儿站到石凳上,一会儿又下来……等得实在待不住了,就跑到离家不远的一条路上,用小手搭起凉棚,极目远眺,望父亲的身影。望啊望,终于望见父亲骑着自行车的身影由远及近,由模糊渐至清晰,我便飞快地跑过去,喊一声爸。
真不知道,我是盼父亲,还是盼父亲带回来的火烧。听到我的叫声,父亲便捏了车闸,扎好自行车,从挎包里取出我爱吃的火烧。然后,我一手拿着火烧,走着咬着,一手拽着父亲的衣襟……
几十年过去了,虽然记忆已经模糊,但我依偎着父亲一起回家的画面,在这个时刻浮现在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
当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动弹时,我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状态的依偎。那是父亲对我的依赖——每当我要出病房时,他总要问我:“峰,你去哪里?”好像,我要出远门,好像,他再也见不到我了似的。
于是,只要我出病房,就要跟他“请假”:“爸,我去餐厅买饭,你想吃点儿什么?”“爸,我去超市买香蕉和西红柿,回来给你打果汁喝。”如果去办时间更长的事情,我还要在“请假”时,把时长加上:“爸,我回家取点儿东西,如果不堵车的话,估计需要一个半小时。”这时候,父亲或者说上一句,或者点点头,然后无奈地看着我离去。
每次走到病房门口,我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,可看到父亲那苍白的脸色时,又不忍心再多看一眼。我不想让自己藏在眼眶中的泪水,被这个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至亲看见。这时候,我需要给他一个坚强的背影,一份精神上有力的支撑。
在病房里陪着父亲的时候,我是镇定、淡然、可依赖的男子汉,但一离开病房,我便再也忍不住,我的泪水夺眶而出,伤感充满心间,步履沉重……
即便有心理准备,我还是难以接受和父亲阴阳两隔。我才习惯了每天向他“请假”,他却不再“审批”了,他没法再“审批”了。
此刻,我想到了那些没有向父亲“请假”的事情: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做肛门炎症小手术时,我没有在场。事后,他问我为什么没到场。其实,我就在监护室外面。
那天,我实在累了,就在亲戚来病房看父亲的时候,到医院走廊的空床上休息了一小会儿。父亲看不到我,就问旁边的表哥:“峰去哪里了?”
还有一次,大夫叫我到办公室交流父亲的病情,父亲当时在睡觉,我就悄悄去了。我回来后,父亲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,问:“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你啊?”
今天,所有这些“请假”和“没请假”的事儿,都已成追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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